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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幾年在快捷的現代社會中奔波的人們,確乎時時感同身受著各種焦慮和疲憊,在傳統文化重新被呼喚之時,古人那種順應自然節氣的生活方式似乎讓現代人眼前一亮:哦,原來我們的老祖宗們是這樣生活的呀,衣食住行,在在皆于自然萬物相生。當然,其實,這種生活一直都在啊,也其實一直都潤物細無聲于現代生活中,只是被四肢忙心也忙的人們有意無意漠視罷了。這么說來,媒體自媒體的,春夏秋冬的,都要熱鬧一番,相關的書籍也出來不少,至于究竟是否深入個人內心和行為,其實也究乎不同個體的感知和呼應了。
于《桃花與蟹》作者晏藜來說,這樣的生活方式是她心心念念的。在有山有水的陜南安康之少年生活,廈門上海兩地大學、研究生后又工作于西安的人生經歷,山水、古城和那些連接著千年歷史的風土人情,無形中又加持了她的這份對傳統文化生活的心念。她喜歡古典詩詞,喜歡中國繪畫,喜歡那種古典藝術的詩意,于是,寫作時也不免頗為追求字詞的唯美。記得她幾年前在復旦大學中文系念創意寫作專業時,在我任教的《散文寫作實踐》課上的第一次作業,寫賞游杜甫草堂,文辭很講究,其實當時我還委婉地指出她有時候文辭的唯美并不必然帶來內質的豐富。她是很有悟性的女生,慢慢也更多地在文辭和內容間找到妥帖的關系。
而在《桃花與蟹》中,她對語言的敏感和細膩唯美的追求,恰好切合了其所表達的“四時里的風物中國”主題。“青春”、“朱夏”、“白秋”和“玄冬”,融色彩和季節,又誘引出畫面感的詞匯,是四季,也是該書的四個章節。從春雨開始,到圍爐夜話,二十四個節氣,在她筆下感知、體膚、接納、感應、感受,并且時時地“有情”張開審美的觸角擁抱所有的四季變化,在日常的每一天中應和萬物和人心人身的往通。
所以,作者不單只是照搬史書或月歷的節氣知識,而以自少而長的生活經歷和文學藝術的閱讀觀賞感受,她筆下的風物不只是風物,而更是作者“情景交融”的風物,是“這一個的風物”。所以,我們可以看到“春雨心事”里的“漁客”,看到回憶“故鄉夏日”,行走“秋至洞庭”,時時從西安進山看“歲寒雪后,終南山深處的松柏竹”,而作者也時時經由當下的都市生活打量過往,思考當下,在繁忙的日常中踐行往通自然生氣的感念,在偷閑的行旅中感受季節和各地風情,且于表面的風情中看到背后的經濟和人文。
竊以為,這樣的表達是較一味的風花雪月要深入的,畢竟在現代商業社會中,自然風物和人和社會的關系,并非那么單純,總有著諸多牽絲攀藤的關系,好比“漁客”中的漁夫,他如今在瀟湘上的撒網打魚不過是給人拍照的背景,是拿工資的旅游節目,全非往日真正的“漁夫”,連同一湖山水,都不過是制造的“風景”。好比那些人們遠行歸來照片中的大樹山徑荷鋤牽牛行的老漢,其實也非農業社會中的耕作圖,而乃風景地的常規節目。自然人文生態的變化中,風物已非固定,時代社會的變化中諸種都在變化。
人們總希望“常”大于“變”,但地球氣候已然變化異常,像滬上去年秋天“待機超常”,冷空氣雖偶有報到,氣溫還是偏暖,于是四季桂臘梅白玉蘭共生共時了,傳統的節氣在現代的變化面前,也不免迷糊了。然而,“四時佳興與人同”,身心妥帖的心愿總希望在忙碌內卷的生活節奏中安放,也好比雖然在南方難見雪白,歲末年底的時候不免仍會想起那句“天欲雪,能飲一杯無”,這些就像某種基因,埋伏在我們的身心內部,在某個或恰好或突如其來的時刻,浸染包裹你。那么,讀讀這些文字,這些“風物時光”,倒也是蠻恰宜的。
說起來,感覺自己與晏藜也是頗有些緣分。首先是師生的緣分,其次覺得從生命成長而言也頗有些關系,雖然我出生成長于上海嘉定,她則家鄉陜西安康。嘉定是江南古城風格,且老街老屋練祁河,且馬路街衢市集之城市,且田疇老宅鄉村,嘉定如今當然發展得更加城市化,但我常依然有一種“在上海之內,卻也在上海之外”的感覺,嘉定于海派文化之時更多江南文化的淵源。回想少時,就時時感受著外婆一日三餐中逢熟吃熟,應節氣而相生的煙火氣,也時不時跟著外婆去鄉下走親訪友,江南農村的老宅村野炊煙勞作并不是風景,而是日常。尚未踏訪安康,但從照片看有山有水,城雖小,房雖舊,但山水和生活的相融則有意無意會成為一個人生命的底色。也許因了這樣的淵源,雖然和晏藜隔了二十幾年的時空,但彼此之間有著某種生命的相通之處,而于古典詩詞繪畫等文化藝術上的共情,江南和中原就有了更多的呼應共感。
三年疫情以來,人和人之間,國家和國家之間,過去習慣的生活方式和人文生態已然太多的變化,雖然網絡使線上的溝通變得容易,視頻音頻也能連接人的聲音和影像,不過似乎還是并不能完全替代線下的互動和連接,那些細節和微妙,只能面對面才會發生和體察。雖然如今都在憧憬“元宇宙”給人類社會帶來更多的可能性,我也覺得現代人自然會漸漸適應AI社會,不過基因的記憶潛伏于肉身,并未成為機器的人大概還是更希望看到真實的山林,觸摸到真實的同類吧。
那么,我們還是歡喜春天聞著土地的氣息,喝一杯春氣滿滿的春茶,看葉子在秋風里轉紅,看冷冬里屋檐下的冰滴,體會一把踏雪訪舊的溫暖。是切膚的風物,也是世間之眼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