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生命可以從頭再來,你會選擇過怎樣的人生?”大概很多人都會不假思索選擇利用過往的經驗來追求財富、名譽或是扭轉不如意的過往,讓新的人生變得更為完美。正因如此,很多以重生或穿越為題材的劇,幾乎都是為了滿足觀眾意淫的爽劇,劇中角色重生之后,個個都像開了外掛一樣,要么為了復仇,要么為了改變命運,獲得世俗意義的成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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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日劇《重啟人生》作為一部重生劇,卻選擇了與以往截然不同的思路,以至于很多網友驚呼,從來沒有這么看過如此“畫風清奇”的重生劇。女主角麻美是一名30出頭的單身小鎮女青年,在一次車禍后,進入了類似于冥界的地方,她可以選擇重新投胎做動物,也可以選擇未盡的人生重新來過。在本劇里,她一共過了五次人生。
低欲望社會與lkigai哲學觀
日本經濟學家大前研一曾經在他的著作《低欲望社會》,非常深刻地剖析其國家的現狀——“日本年輕人沒有欲望、沒有夢想、沒有干勁,日本已經陷入了低欲望社會。所謂低欲望社會,就是無論物價如何變化,消費無法得到刺激,經濟沒有明顯增長,大部分年輕人對于買車、買房幾乎沒有興趣,宅文化盛行,一日三餐從簡。不婚、不生、不買房,是日本年輕人普遍的狀態。”
這樣的社會狀態和價值觀,其實非常深刻地體現在近十幾年的日劇里。以至于在這種千載難逢的重生機會面前,本劇的女主角并沒有體現出任何對物質的欲望,對名利的追求,這和其他消費型社會(比如美劇、韓劇)面對這一題材采取的人生路徑,是完全不同的,這也是為什么很多觀眾會感到該劇“思路清奇”的原因。
最初,麻美在前幾次的重生過程中是為了“積陰德”,為了獲得下輩子投胎做人的機會,這顯然是參照了佛教里的生死觀和哲學觀。佛教相信,人死后審判我們的不是佛祖,不是閻羅王,而是由我們自己的業力來審判自己。未來投胎轉生的好壞,要依我們過去作為的好壞決定;未來輪回六道的去向,要看自己過去造業的因果而定。在佛教里,一個人未來的幸福與痛苦不是被神祇所操縱左右的,而是掌握在自己手里。
即使是在這樣的設定下,有意思的是,麻美在每一次重生中,也沒有運用對未來的已知而做出任何驚天動地的壯舉,沒有想要改變世界,也沒有想成為更宏大的救世主。她最關心和拼命改變的是她第一次生命里出現的,所有與她息息相關的個體的命運——和家長出軌而丟掉工作的幼兒園老師,因為不幸被冤枉而家庭分崩離析的高中老師,被已婚男人欺騙的小學同學,不小心配錯藥而早逝的爺爺……麻美看似重復的人生,毫無波瀾,然而面對每一次的人生,她都非常認真而努力地對待著。
日本人的生活哲學里有一個詞叫:lkigai。這個詞沒有英文對等的直接翻譯。但中文表達可以理解為生命的意義或者是活著的價值。學者長谷川提出,lkigai這個詞,更接近日常生活,是一個人在每天的生活中找到的樂趣,如果沒有這種樂趣,那么一個人的生命整體將是不快樂的,因而日本人相信每日生活中的點滴樂趣能讓整體生活更充實和圓滿。每天早晨,強行喚醒我們的或許是鬧鐘的鈴聲,但讓我們起床并且行動起來的,卻是我們對接下來一天中的快樂所滿懷的期望,
在日劇《重啟人生》里,編劇幾乎讓這一生命哲學貫穿了全劇。
女主在第四輪的人生里,為了更努力地“積陰德”,與自己的親密朋友漸行漸遠,失去了和她們一起玩耍的時間,她拿到了非常高的學歷,在醫學研究上也獲得了不小的成就,然而,和她前幾輪的人生相比,她非常清楚地意識到自己失去了什么。以至于到她獲得了投胎做人的機會時,她卻選擇了放棄,重新開始第五輪,也就是最后一輪的人生,這時麻美似乎才真正理解和更加堅定自己的人生應該如何度過——不是為了要投胎做人,也不是為了積陰德,不是為了下輩子,而是要讓這輩子過得更好。由此,本劇在結局上也有了更深的禪意——活在當下。
反宏大敘事與回歸日常
人類學家項飚曾說:我們在一個沒有“附近”的世界里生活,因為現代社會發展的一個趨勢,是“消滅附近”。個體走向兩個極端:要么故步自封,做一個純粹的原子;要么凌駕于一切之上,做宏觀的評論。明明生活在人口密度更高的環境里,城市卻并沒有讓我們收獲足夠的親密和溫暖。這是當代人獨特的困境,隨著互聯網的日益發達,人與人之間的關系卻變得格外疏離。
《重啟人生》的另類,也在于主人公一直小心翼翼地維護著人生中她珍視的人際關系。麻美無論是在哪一段人生,作為怎樣的身份,無論身處何方,都沒有忘記自己對于周圍自己熟人命運的責任,也不曾真正離開過自己的家鄉,甚至在最后一集里,她感慨說:“我都當了170年的人了,對投胎當人這事已經不執著了,不過,我還是想出生在老家,與其在一個陌生地方投胎成人,還不如作為其他生物到自己的家鄉?!奔亦l的幼稚園,與朋友聚餐的餐廳,和小學同學放聲歌唱的KTV,與閨蜜照大頭貼的寫字樓,對于麻美而言,家鄉的一切都如此彌足珍貴,在這些地方與熟人的重逢,是她不斷重啟的人生里最不可或缺的片段。
項飚說,當你被那些宏大的東西絕對化之后,小的東西不僅被忽視,而且覺得小的東西不應該存在,因為小的東西就像灰塵一樣,是不純潔的,很煩,所以小的東西應該全部不存在,才覺得心安理得。這個我們是一定要抵制的。因為我們也不懂大的東西,我們只能懂小的東西。
這部主角毫無野心的重生劇,可以說構建了一部反宏大敘事的新的人生圖景——個體的選擇、生命自我實踐的智慧,并沒有因為缺失宏大歷史神話而消失,日常生活的價值獲得了更多的意義。
女性友誼的重新塑造
在很長的時間里,描寫“女性友情”的文藝作品都很稀缺,無論是文學作品還是影視作品。在絕大多數的男性視野下,女性之間沒有真正的友誼。因為在男性主導話語權的社會中,女性如果想要獲得社會資源,需要通過歸屬于男性,在他們的潛意識中,所有女人都以男人為歸屬,而互為潛在的競爭對手。在大部分的女性作家筆下,女性友情是男女感情的一種補充,她們更關注愛情,而不是友情。
《重啟人生》完全顛覆了這樣的刻板印象,劇中女性間的友誼如此純粹,令人向往。麻美和真里奮力拼搏,不斷重生,放棄所有玩耍的時光,并成為飛行員的唯一動力,就是為了挽救好朋友的性命。成為精英女性、取得標準答案般的人生成功似乎對她們毫無吸引力,她們救下好朋友后便辭了職,回到家鄉,回歸平淡無奇的生活,與好朋友每個月固定聚餐兩次,一起開懷大笑,這是女主在兩百多年的生命里,感受到深刻幸福的最大源泉,是她自己選擇的圓滿。劇的結尾,她們四個人坐著可以懸浮的輪椅在養老院穿行,非常滿足地走到了人生的盡頭。這個結局,簡直美好得如同童話,只是,它不再限于王子和公主,而是女性友誼的深層聯結。
這部小而美的日劇,看似輕巧,實則融入了所有對于生命、哲學和幸福觀的價值取舍。它讓我想起霍金說過的那句話,若不是因為你所愛之人居住其中,這個宇宙其實沒什么大不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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