捷杰耶夫與馬林斯基交響樂團這對首都聽眾再熟悉不過的黃金搭檔,成為了涉外演出恢復后首支造訪北京的樂團。2019年,他們上一次在國家大劇院演出之時,這支俄羅斯交響勁旅演繹的里姆斯基-科薩科夫的《天方夜譚》,幾乎掀翻音樂廳的屋頂。馬林斯基時隔三年半重回北京的首場音樂會在3月27日,《天方夜譚》這部熟悉的作品再次出現在上半場,但也許受時差與狀態的影響,指揮家要求樂隊做出速度與力度較大幅度變化時,演奏員有些“撐不住”,例如二樂章的三聲中部,長號聲部因指揮家手勢要求速度極慢而無法堅持,類似這樣的小問題在全曲中多次出現。闊別北京三年,加之疫情和國際形勢帶來的影響,音樂家們似乎對昔日的工作節奏有些陌生。
然而筆者對他們此次巡演狀態的顧慮,隨著如教科書般精彩的柴科夫斯基第六交響曲“悲愴”一掃而空,每個聲部都演奏得極其飽滿,這讓柴科夫斯基原本就近乎撕心裂肺的情感表達聽起來更加豐沛,這也正是很多音樂愛好者心中“外團”特有的聲音。隨著中國交響樂事業的發展,如今國內樂團在演奏技術方面直追國外同行,卻往往在最需要展現音樂性的時候體現“中庸之道”。而馬林斯基的音樂家們寧肯冒一些小失誤的風險,也要盡力保證音樂表現的完整性,這樣的一支交響樂團會是每位指揮家都更樂于合作的,也理應成為國內同行學習的目標。
馬林斯基的這三場音樂會,給國內音樂界的啟示是全方位的。先從樂團在舞臺上的“排兵布陣”看起:兩個小提琴聲部按常規排布分列兩側,大提琴和中提琴則近乎一字排開,整個樂隊非常緊湊,只占據了舞臺中央的一片區域,指揮區域距離舞臺沿的距離有好幾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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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樣排布的用意在哪里呢?最明顯的好處是拉近了指揮家與音樂家之間的距離,特別是距離木管聲部第一排只隔了一排,再加上捷杰耶夫在指揮俄羅斯作品時幾乎不用樂譜,這樣他與管樂聲部簡直觸手可及。通常情況下低音提琴聲部的位置是在右側最后方,但在這種排布里,聲部首席到指揮之間的距離也只有兩米左右。在交響樂團演奏時,室內樂思維是很重要的,音樂家通常會跟周圍的人有較多的眼神交流,因此在馬林斯基的這個布局里,音樂家之間的互動頻繁,指揮家的手勢也可以很快傳達到后排。這是捷杰耶夫敢于在指揮這支樂團時采用比較夸張的速度和力度變化的原因:他手下的這支樂團反應足夠迅速,這是所有指揮家都夢寐以求的完美搭檔。
這樣的特點在3月28日的第二場音樂會里體現得尤為明顯,《牧神午后前奏曲》里如繡花一樣的精雕細琢展現了捷杰耶夫在法國音樂詮釋方面的權威性;《羅密歐與朱麗葉》里騎士之舞夸張的附點營造出的強烈舞蹈感,提醒人們馬林斯基同樣是世界上最好的芭蕾舞樂隊之一;還有堪稱筆者見證過最為精彩的現場版《圖畫展覽會》,溫潤如玉的“漫步”,充滿神秘色彩的“古堡”與令人毛骨悚然的“墓窟”,再到輝煌燦爛到無以復加的“基輔大門”,僅這一首曲目的精彩演繹,足以讓馬林斯基此次中國之行載入史冊。
不過,第二晚肖斯塔科維奇第五交響曲的演繹只能說差強人意。以作品在情感層面的復雜程度來看,第五交響曲是三場音樂會里難度最大的,而捷杰耶夫與馬林斯基的詮釋未免潦草了些,也許是為讓觀眾快速進入狀態,捷杰耶夫在登上舞臺之后快速給了起拍的手勢,卻讓樂隊措手不及,使得音樂一開頭就沒有對齊;這樣的問題在第二樂章收尾處也出現了,顯得拖泥帶水。不過,他們演繹的第三樂章與第四樂章里的慢板十分感人,飽滿的弦樂提供了強大的張力,管樂各聲部的首席盡職盡責,獨奏段落完成得相當漂亮。但整體來看,此次樂團演奏的俄羅斯作曲家作品中,肖斯塔科維奇的完成度略微遜色。
3月29日的第三場音樂會,處處都體現了人性的斗爭:一部典型德奧浪漫主義交響曲和一部浪漫主義晚期德奧交響曲,這種對平衡、精巧、耐心極致追求的音樂,盡管音樂家并不陌生,但由于要違背自己的演奏習慣,因此最難完成。在演奏門德爾松第四交響曲“意大利”時,樂團還貼心地更換了聲音圓潤的扁鍵號,前兩場音樂會里張牙舞爪的管樂首席們在這場也收斂起鋒芒,聲音呈現出修養良好的圓潤感,但弦樂聲部的音樂家還是出于習慣普遍下弓太重,明明應該是輕巧的附點,聽起來拖泥帶水、缺乏層次,并因此喪失了應有的美感。
此次來訪的最后一首正式曲目,捷杰耶夫選擇了大部頭的德奧交響樂巨作——布魯克納第四交響曲。
捷杰耶夫曾經跟慕尼黑愛樂樂團錄制過一套布魯克納交響曲全集,一直飽受詬病。而當晚的演出中,指揮家的詮釋方式體現了他的進化——他必須要做一些不那么“捷杰耶夫”的事情,才能讓音樂聽起來更“布魯克納”。捷杰耶夫花費了極大的耐心來制造層層疊疊的音響效果,但有時一個不經意的動作,就會讓樂團的聲音直接飛上云霄,前面的堆疊功虧一簣。這也是為什么音樂聽起來仍略顯潦草,尚有打磨的空間,但布魯克納音樂里的崇高與光明依然被體現得淋漓盡致。
捷杰耶夫每次來訪,都在加演曲目方面十分慷慨,此次也不例外。第一場與第三場音樂會都在一開頭就以呂其明《紅旗頌》致敬中俄友誼。第一場音樂會的下半場“悲愴”之后,由于音樂情緒問題傳統上不再加演,但是后兩場音樂會的最后,音樂家們都特別為京城聽眾帶來禮物:第二天的穆索爾斯基《莫斯科河上的黎明》與普羅科菲耶夫《三個橘子的愛情》中的諧謔曲,都是短小迷人的俄羅斯音樂瑰寶;第三天門德爾松《仲夏夜之夢》里的諧謔曲致敬當晚的德奧傳統,柴科夫斯基歌劇《奧涅金》中最為火爆的波羅乃茲舞曲,則回歸此次來訪的俄羅斯浪漫主義大主題。
整體來看,捷杰耶夫與馬林斯基交響樂團的音樂家們深知此次來訪肩負的重任,他們選擇全景式展現俄羅斯藝術的博大精深與這支樂團自身的全能屬性,獲得了超出預期的演出效果,也為接下來將要陸續回歸的國際藝術家們開了個好頭,更成為最近音樂愛好者與從業者津津樂道的話題——表演藝術重新成為焦點,這是此次演出的另一個重大意義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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