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草叢生的河道旁,一輛出租車因翻倒而燃燒,年邁的司機站在一旁,望著獵獵的火光發呆。風從他花白的鬢邊吹過,熊熊的火苗翻騰著、吞噬著一切,包括那件用來撲火的紅毛衣。
【資料圖】
毛衣是他的兒子發了第一份工資送的,進口羊毛,他嘴上嫌棄顏色太過鮮艷,但用報紙裹著小心翼翼地放在柜子里。兒子死后,他穿著它,破懸案、追兇手、找證據,一穿就是18年。
真相有了,毛衣沒了。渾身狼狽的他躺倒在日光照耀的大橋上,卸下了最后一絲氣力。
這是范偉在接受記者專訪時談到印象最深的一場戲,如今回想,他依然五味雜陳:“那種真相大白的虛無感,悲欣交集的孤獨感,再回首,悵然若失,淚眼朦朧。”
這也恰好地解釋了劇名——《漫長的季節》,寓意兒子離開的那個秋天,從此王響被困在這個季節里,不問春冬。
5月1日,網劇《漫長的季節》迎來大結局,導演辛爽創造了繼《隱秘的角落》之后的又一懸疑劇“神話”,微博上,“漫長的季節封神”“漫長的季節王響死沒死”等話題紛紛登上熱搜。過硬的質量、精巧的敘事、細膩的情感,成就了其不斷飆升的口碑,豆瓣評分從9.0分漲至9.5分,成為近5年來評分最高的國產劇集。
“年紀越大越想演點復雜的人。”范偉接受采訪時說。在遇到王響之前,他演過范德彪,演過王抗美……但王響,比他過去演的東北人都復雜、坎坷、有變故。
自打記事,范偉見過太多的“王響”。
沈吉鐵路開外一百米,就是范偉的家,鐵軌的震動伴隨著他整個少年時期。火車頭的構造,火車司機的操作,都讓他記憶猶新。
“王響”再具象一點,就是老家胡同里那個吃媳婦小灶的男人。當孩子們跑到街上玩時,男人坐在門口吃早飯,一杯奶、一塊月餅、一個煎雞蛋:“火車司機,8級工匠,在家里是地位最高的,他吃的東西孩子都沒份。”
范偉的父親是典型的沈陽老工人,王響經歷過的事情,范偉的父親和哥哥都感同身受。最近他看到一些地方的出租車司機都在車上寫“王響挺住”“王響加油”,他感慨:“感覺大家對王響特別有共情,尤其是那個年代過來的人。”
那個年代成長起來的年輕人,后來成了雙雪濤、班宇、鄭執,寫出了《平原上的摩西》《逍遙游》《生吞》等,帶火了東北懸疑,也讓大眾對東北這片土地產生了更多想了解的興趣……而范偉想把東北人的可貴之處傳播出去——他們最不缺的是生活的智慧,那些苦難和困頓教會他們苦中作樂,去順應時代的變化。
用溫暖的方式講苦難
是東北人的生活態度
記者:懸疑題材對您來說其實并不新鮮(《長安道》《不速之客》《斷橋》……)。今年您演的《漫長的季節》,也是東北懸疑題材。在您看來,東北懸疑和其他懸疑相比,有什么優勢?
范偉:我覺得東北懸疑的優勢在于,哪怕是一個悲情的故事,都離不開東北特有的幽默感。之前我演《耳朵大有福》,主角王抗美經歷的事情也是很苦很難,但他一直會強調自己耳朵大,有福氣,強調自己不服輸。我覺得東北人的特質就是,苦也是一天,樂也是一天,干嘛自己憋屈。可能由這樣東北人組成的、發生的故事,和別的地方發生的故事就不太一樣。
記者:您是被《漫長的季節》這個故事的哪一個點所打動的?
范偉:導演首先給我講了一個概念,這本來是一個苦難的故事,但我們用溫暖的方式來講。我覺得他說的特別對,其實這種講述方法代表了東北人的生活態度。即使遇到再多再大的苦難,依然能夠樂樂呵呵地去面對它。
王響折射一代東北人的命運
對這個人物特別有信念
記者:在塑造“王響”的時候,您通常會做哪些準備,有什么心得跟年輕人分享?
范偉:所謂的準備都是如何讓角色從文本到完全立起來,由不太相信到完全建立起自己信念的一個過程。王響對我來說太熟悉了,看得見、摸得著,我對這個人物特別有信念,所以不用做太多的準備。王響經歷過的事情,我爸爸和我哥哥都感同身受。
記者:看您之前的采訪,您說過自己是在火車鳴笛的聲音里成長的。王響這個角色也是火車司機,您在準備的時候會不會也有共鳴?
范偉:對,我也覺得挺有緣的。我從小在沈吉鐵路旁長大,火車頭的構造,包括火車司機干活的樣子,我的印象特別深刻。對我而言,王響這個角色,看得見、摸得著,特別親切,我也特別有底。這也是這么多年來,我演過層次最多最豐富的一個角色,也是一次挑戰。
記者:您在拍攝中有沒有印象深刻的事情?
范偉:其實王響這個角色很復雜。1997年的王響還沒遭遇工作和家庭的變故,我就演得特別開心,特別輕松。比如在兒子房間里輔導他寫詩“打個響指吧,吹起小喇叭,嗒嘀嗒嘀嗒”,和媳婦貧嘴“醫院是你家開的啊,說拍就拍,你先給我拍個黃瓜”,這都是我現場和導演一起編的,我們一起商量,試著編了一個小順口溜。
2016年的王響是一個背負過多、心思很重的人。事兒一多,你就不能演得太過外露,即興的東西就少了。要嘗試表現出非常平淡,但又不平靜的人物內心。為了拍好戲,我和導演經常會在微信討論劇本,這樣拍行不行。導演會給我一些建議,適當地給我做一些調整,聽他一說,我再一試,這個味就對了。
記者:有觀眾認為王響是一個“典型被虛名和榮譽騙了半輩子的loser(失敗者)”,什么事都要往前插一腳,三天兩頭吹牛,結果在廠里連自己的兒子都保護不了;也有觀眾認為王響是一個對工作有責任感、有正義感、有情有義的父親。您如何看待這樣兩極的評價?
范偉:我覺得這兩個評價綜合一下,就是王響。他的命運和時代洪流以及個人悲劇緊緊捆綁,是我遇到過最復雜、最坎坷、最有變故的一個角色。王響有榮譽感,這種榮譽感再多邁半步就是虛榮心。比如,當他知道自己即將下崗時,他的第一個反應是覺得自己沒面。他篤信樺鋼這么大的企業,肯定黃不了。包括他和兒子說:“你到工廠來上班,這才叫班。你到亂七八糟的地方上的,都不是正常的班。”他這種偏執的、固守的觀念,其實害了他,也害了孩子,所以才導致后面的悲劇。
王響其實是那個時代典型的東北父親,他愛兒子,也心疼媳婦,但他表現的形式不一樣。他和他身邊的東北大老爺們都這樣,對老婆是大男子主義,對兒子則是輸送“我說的是絕對正確”的價值觀,只有這樣才不會讓人笑話。
觀眾說的都有道理,我覺得從王響的個人角度來說,他就是一個灰色人物。他有自己的不足,不是那種完全高大上的、無可挑剔的一個人。
記者:您認為老年的王響和中年的王響相比,什么變了?什么沒變?
范偉:我覺得性格肯定是沒變的,人內心的底色沒變,但可能表現的方式變了。以前的王響會比較外露、快人快語,干什么事情都一腔熱血,對家人和同事會比較簡單粗暴。但后來他年紀大了,經歷的事情多了,表現的方式就比較含蓄迂回,講究策略性。
王響和范德彪的夢幻聯動
他們都有小人物的共性
記者:在《漫長的季節》中有很多有意思的部分,比如王響和龔彪一起去桂英燒烤店吃飯,王響的鈴聲是《在那桃花盛開的地方》,娛樂場所還叫“維多利亞”,還和門童有互動。這算是王響和范德彪之間的夢幻聯動嗎?
范偉:對。其實我也特別奇怪,《馬大帥》這部劇已經過去20年了,到現在范德彪依舊能夠受到大家的喜愛。為什么大家喜歡范德彪?我覺得是因為人人都能在范德彪身上找到自己的影子。范德彪和王響不一樣,但其實他們也有共同之處,我覺得導演也會下意識地對兩個角色做一個勾連。因為導演是一個《馬大帥》迷,在現場的時候,他經常會穿著彪哥的文化骷髏衫給我們導戲,我覺得挺有意思的。
記者:感覺您的一些角色講的都是“時代落水者仍想葆有尊嚴”的故事。您覺得自己演的角色中,最能夠代表這類小人物的是哪個?
范偉:我覺得范德彪、王抗美和王響代表的都是不同層面不同程度上的小人物。他們都有共性,只是處理的方式不一樣,命運也不一樣。范德彪相對來說,是幽默版的“落水者”。王抗美,比王響相對好一點,沒有那種大開大合、大起大落的狀態,只是面對苦難的生活態度問題。王響則更讓人唏噓,好多人對王響都特別同情,我看一些地方的出租車司機都在車上寫“王響挺住”“王響加油”,感覺大家對王響特別有共情,尤其是那個年代過來的人。
記者:在當下,王響的故事對我們還有啟示作用嗎?
范偉:我覺得教會了我們順應。在面對時代變化時,人顯得特別渺小。我覺得得靠一些生活的智慧去適應它。比如說王響,他沒有適應好,他太堅持了。他把事情想得太絕對了,沒有發現事物的規律性。比如,他認為樺鋼不會倒下,他就告訴自己絕對不能下崗。他太絕對了,人一絕對就會固執,一固執就會不懂得變通,這樣就容易出現問題。我覺得我們還是得需要一些生活的智慧,去順應時代的變化,或者自己嘗試去改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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