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沙升級為網紅熱門城市,似乎也就是近三四年的事。當然,在正式“封神”前,長沙的夜生活就已名聲在外。所以,有一部電影宣布要以此為題展開一個故事,好像真就是遲早的事。電影《長沙夜生活》從首個預告片出爐,就打出了大大的一行字“領銜主演:長沙”。這既是電影的金字招牌,也給電影套上了“緊箍咒”——每個人物、每個關鍵情節,甚至每個選景,都拼了命地去強調“長沙”。
(資料圖)
極致的夜,拼貼的符號
夜和生活是這部電影努力強調的部分,除了最后一個日出鏡頭,整個故事都發生在夜晚。故事線或重要場景切換的時候,還會出現字幕提示觀眾時間。這部電影把“夜”的主題做到了極致,盡管岳麓書院那場戲的自然光源看上去與提示的時間似乎不符,更像是清晨四五點。
不過,夜景和時間點反復提醒觀眾,也會有點兒物極必反的效果。男女主角在萬達廣場附近的書店偶遇,一路步行到5公里外的岳麓書院,轉瞬又到了4公里外的萬達廣場對面的江岸。在坡子街吃完宵夜,居然到10公里外的梅溪湖看日出。我想做劇本時,編劇應該研究過路程與腳力的問題,藝術上有點加工自然無可厚非,但這樣“奔襲”的長沙一晚,就頗有最近網絡熱議的“特種兵式旅游”之感了。
“民以食為天”,長沙的聲名起于各類小吃,特別是宵夜。食物不僅是電影里的重要長沙符號,也是故事中最重要的情感象征。米粉、燒烤、小龍蝦反復出現,提醒觀眾去回憶這些食物的味道,通過銀幕上感知這座城市的氣息。
很可惜,對于我一個長沙人來說,這部電影給我的觀感卻像是坡子街、太平街上一家明明剛開了幾年,卻號稱幾十年“老長沙”口味的網紅店,門庭若市,全是游客,除了重油、重鹽、重辣,并不懂任何調味。影片凝結了從信息碎片化開端到現在所有關乎長沙的刻板印象,就像影片的核心敘事空間——開了20年的宵夜大排檔。從裝潢到食物,從經營者、員工到客人,無一不是這些信息碎片縫合的產物。
開篇的詩,傷心的過往
如果這只是一部城市旅游的宣導片,那也無可厚非。可是無論是群像多線敘事,還是以城市為空間的三一律結構,都明確了創作者并不只是想拍一部宣導片的野心。
故事從書店開始,兩個人偶遇,聊了一段哲學。張冀導演說,很多人建議他不要在電影里講哲學,他偏偏就要。憑什么電影里不能講哲學?他還要人物念了一首完整的詩。這個開場,把基調定得很高,頗有些“愛在”系列、伍迪·艾倫或侯麥“話嘮電影”的風格。
觀影門檻與期待被拉高之后,影片又想去盡量表現出生活細節,可惜只能使用一些俗套的力道往煙火氣的方向推。各條人物線的最終呈現參差不齊,無法在一部電影的容量里得到平衡。就說人物的前史遭遇設計,一個偶遇的人有傷心的過往,當然可以。但換了一條故事線,就又來了一個(傷心過往);再切一條故事線,竟還有一個(傷心過往)。回到主角人物的故事線,他身上當然也有(傷心過往)。而且,他們的心結又出奇的一致——永失所愛。層層疊加,疊加層層,未免下筆太猛。
對的細節,不對的長沙
但張冀導演畢竟是經驗老到的編劇,以高超的編劇技巧在技術層面詳略得當地講順了每一條故事線,在創作人物時也抓住了一些精準的細節。
像在塑造宵夜大排檔老板娘這一角色時,他的確下足功夫。老板娘自己宵夜只會喝粥,因為喊上一晚上嗓子不好;常常會不經意地扶腰,是積勞成疾。但我仍然不理解,把她的身份背景設定為一個北方人的用意,可能是想說長沙的包容性。可是,且不說坡子街、太平街的老街坊,不大可能每晚去裝修網紅味十足的大排檔吃宵夜,更難接受的恐怕是又做小龍蝦又做粉的店,老板娘竟然是個北方人。挖掘了那么多典型性行為細節,為何非要安在一個完全不典型的人身上?
在這部電影里,觀眾可以看到一點生活,這來自張冀的創作水準。只是這種生活,并不屬于長沙這座城市。
城市電影,雖然不是一個固定的學術概念,但對文藝片受眾來說,也能輕易數出幾十部的經典之作。中國電影史更離不開城市概念,上世紀20年代,民族電影開始蓬勃發展,中心就是上海,也可以說從上世紀20年代到1949年新中國成立期間,中國電影的領銜主演就是“上海”。
由此延伸出一個明確的學術定義——群居電影,它所著重的是居住環境和人物群像。把這兩塊吃透,似乎自然就形成了影像中的在地性。如果要我追溯這部電影與長沙的剝離感的緣由,大概是因為居住環境和人物群像沒有形成邏輯關系。我在長沙認識的每一個本地人,都有著他們在什么街區成長的氣息與烙印。最簡單直接的一點,他們家附近肯定有某家粉店,甚至是某類小吃的流動商販,是他從小吃到大的。這種習慣性口味,會成為他們性格中難以抹去的一部分。
《長沙夜生活》看似寫了一群生活在長沙多年的人,就連選角也是以湖南人,尤其是長沙人為主。可是除了全程長沙話出演的張藝興,沒有一個像是真的在這里生活過多年的樣子。換一種方言放在另一部城市電影里,張藝興會像個從長沙到外地工作的人,而其他角色則都可以順暢地“乾坤大挪移”。
什么是屬于長沙的在地性故事?熱門綜藝《守護解放西》都能解答。就算從書店開始,談了哲學、談了詩歌,我也不覺得這對觀眾有什么挑戰可言,《愛情神話》還談了當代藝術、索菲亞·羅蘭和費里尼呢。真正的挑戰在于,創作者過大的野心和過多的焦慮無法找到平衡的支點。拼命想拍出“長沙”,偏偏就看不到“長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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