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芭蕾舞團原創芭蕾舞劇《歌劇魅影》在國際舞蹈中心首演,演出海報上一朵殷紅玫瑰鮮亮奪目,仿佛是一種象征。這宣示著絢爛和溫暖是芭蕾永恒的基調,也是我們熱愛芭蕾的理由。
芭蕾與經典IP的深度融合
(資料圖)
法國作家加斯通·勒魯發表于1911年的小說《歌劇魅影》,以其奇譎的故事吸引了無數藝術家,各種改編紛至沓來。隨著不斷的改編,作品中的浪漫底色被一層層揭開。藝術家們發現,圍繞原作的核心事件,情節延展和人物布設還有很大空間,這真是件讓人高興的事,特別能激發藝術想象力和創作沖動。于是,我們看到,這么多年來關于這部小說的每一次改編,無論是大銀幕還是舞臺劇,都注入了藝術家敏銳的發現和興奮的解讀,也讓這個典型的“法國式”故事呈現出不同的樣貌。
上芭依據小說改編的兩幕芭蕾舞劇,將故事背景設定為巴黎一家芭蕾舞團,這是這個經典IP第一次和芭蕾結緣。由于劇中每個情節都與芭蕾有關,因而可以說是與芭蕾的深度融合。劇名中“歌劇”二字當作“歌劇院”解。與上芭有過多次合作的國際編舞大師德里克·迪恩,對創排芭蕾版《歌劇魅影》抱有極大熱情——故事“為我所用”,其他都將按照芭蕾的規律——經過5年醞釀,迪恩對于這一點顯得毫不猶豫且胸有成竹。
大幕開啟,一個職業芭蕾舞團的臺前幕后以各種視角呈現在觀眾眼前,觀眾很快意識到這是一次不同于以往任何版本的改編:古老而輝煌的劇院,嚴謹和松散兼而有之的芭蕾教室,演員的日常訓練和交流,人際關系中不時浮現的沖突……一切都那么真實自然,連性格特征鮮明的芭蕾教師吉里夫人和古板的鋼琴師都被刻畫得惟妙惟肖,令人興味盎然。舞團的排練和演出作為“戲中戲”在編導精心編織下,仿佛打開了一段折疊的記憶,讓觀眾與華麗優雅的古典芭蕾不期而遇。“戲中戲”謝幕的一刻,主觀視角瞬間進行了切換,通過多媒體展現的歌劇院四層觀眾席再現了19世紀末的劇場氛圍,觀眾席中身著華服的每一位觀眾都那么逼真,他們鼓掌歡呼,而現場的觀眾則如同參與了這樣一次輝煌的謝幕,沉浸在與舞者一般無二的榮耀中。第二幕再次展現了盛大絢爛的場面:假面舞會上,艷麗的“埃及舞”,詼諧的“丑角舞”,矜持高貴的“路易十四雙人舞”以及西班牙舞、康康舞等穿插交疊,有如芭蕾盛宴。其中,完整呈現的古典“大雙人舞”極具觀賞性,體現了編導對芭蕾舞劇審美范式的多樣化追求。
鋪排出足量的表演性舞蹈是芭蕾舞劇的特征,而高明的戲劇芭蕾編導,則善于從中布設下清晰的情節線,將敘事貫穿始終。芭蕾舞劇《歌劇魅影》以簡潔的手法表現了芭蕾女孩柯莉絲汀的成長。全劇開端,童年柯莉絲汀在吉里夫人的教導下展現出熠熠星光——在首演中飾演童年柯莉絲汀的小演員,年僅7歲,從近百名“海選”者中脫穎而出。僅幾分鐘,小演員富有靈氣的表演便把觀眾帶入規定情境,而此后由“童年”到“少年”到“成年”的轉換,同樣顯得手法流暢,體現了編導遵從于芭蕾規律的敘事能力。由戚冰雪飾演的成年柯莉絲汀,以一段獨舞讓觀眾眼前仿佛盛開出一朵耀眼的芭蕾玫瑰。觀眾見證了柯莉絲汀的成功,同時也預感到將要發生的一切都與這“耀眼”有關,它是戲劇邏輯的起點,也是編導充滿智慧的暗示。
芭蕾教室里最常見的是巨大的鏡子。編導出于對芭蕾演員日常生活的了解,利用它作為推進劇情的重要道具。“魅影”從鏡子里現身,并出沒其中。時常練習到深夜的柯莉絲汀面對的已然不是一面鏡子,而是一雙窺視的眼睛,這使她惶恐。然而,日復一日的“私教課”讓她感受到神秘人的才華和溫暖,她渴望揭開他的面具,去觸摸背后的脆弱和疼痛。“魅影”和柯莉絲汀的雙人舞十分戲劇性地表現了這一幕,微妙的心理在流動的舞姿中展現得絲絲入扣,讓人信服肢體語言同樣可以做到深邃而透徹,善良和憂郁深藏其中,又無時不在流瀉……“魅影”似乎更愿意介入柯莉絲汀的生活,不能忍受她的星途遭遇任何阻礙。“歌劇院”的日常變得不寧。當事態發展到不可收拾時,柯莉絲汀意識到這一切都源自愛。此時,作為主體意象的玫瑰出現在“歌劇院”幽深處,也浮現在所有的疑云之上。“魅影”將一枝玫瑰插入柯莉絲汀胸前,是贊美也是心跡的表露,舞臺上的一切正如泰戈爾詩歌中寫到的那樣:讓睜眼看著玫瑰花的人,也看看它的刺。
一個經典IP,在經歷了無數次劇透后,新的創造者不耽于情節的重述,而是去開掘它新的價值,我想,這是個不錯的選擇。芭蕾舞劇《歌劇魅影》不在原小說的懸疑、驚悚上大費周章,而是著力呈現突如其來、無力承受的愛如何走向終局,其戲劇性卻絲毫未減。
以戲劇芭蕾透視人性幽微
芭蕾舞女演員給人以纖弱的印象,事實上,內心強大而執著是她們閃光的特質,劇中的柯莉絲汀如此,飾演柯莉絲汀的戚冰雪亦如此。戚冰雪此次在劇中和兩位男舞伴完成了多段雙人舞,細致的情感投入,不同的情緒釋放,需要極大的體力支撐。在整場演出中,戚冰雪始終保持著良好的表演狀態,動作完成度極高,動作與動作之間的連接絲滑流暢,腳尖點地似乎是她的生活常態,看不到技術附著的痕跡。第一幕結尾,是柯莉絲汀和戀人拉烏爾“月光下的雙人舞”——歌劇院的天臺上,離星空最近的地方,有純凈脫俗的寧靜。一對年輕戀人,在溫習某個芭蕾舞劇片段,又仿佛在月色下互訴衷腸。雙人動作配合得嚴絲合縫,純粹而極致的美感,令人心醉。
上芭首席主要演員吳虎生在劇中飾演“魅影”,他將角色的復雜人格表現得深刻鮮明,牽動人心。“魅影”內心的孤傲、自卑、妒忌、瘋狂乃至對愛的深深渴望,仿佛不是通過舞姿羅列出來的,而是深嵌并溶解在芭蕾的技術技巧中,投射給觀眾的則是情感的流露和靈魂的剖白。如果說,不追求獨立于表演意識之外的炫技,意味著演員的成熟,我更愿意將它視為一種表演境界,把新古典主義芭蕾的美學特征和戲劇芭蕾結合得自然熨帖。“魅影”將柯莉絲汀帶入自己的“巢穴”,揭下面具的一刻,丑陋的面容令人震驚,這是吳虎生第一次以如此不堪的面容出現在舞臺上,卻帶動了表演能力的爆發:編排新穎的雙人舞和三人舞,將人物關系的撕扯表現得淋漓盡致,而其中“魅影”難以割舍的愛是備受關注的焦點,多層次心理表達讓肢體語言充滿戲劇張力。柯莉絲汀以一襲婚紗向“魅影”表明自己對愛情的態度,祈求“魅影”的成全。輕輕一吻,傾注了她對“魅影”的寬恕、同情和心疼,催人淚下。編導以舞劇思維,將此時的戲劇性反轉處理得自然而準確:靈魂得到撫慰的“魅影”看著柯莉絲汀與戀人邊舞邊消失在幽深處……對于一個不幸的人來說,這一切也許只是水月鏡像,遠遠望去更加刻骨銘心……編導傳遞給觀眾的直觀感受,恐怕是其他藝術樣式很難實現的。成全他人亦是成全自己,飾演“魅影”的吳虎生以深深一跪“透視”人性幽微,用精妙的表演細節為全劇作出深刻題解。手中玫瑰垂落的一剎那,觀眾扼腕嘆息——作為愛情傳奇的終局,一場芭蕾舞劇落幕的最佳契機,似乎再無其他更好選擇。
從接受角色的第一天起,編導就提醒吳虎生:在這部舞劇中你將無法展現俊朗的外表,自始至終要戴著面具跳舞,對技術發揮和表演都會帶來新的難度。編導甚至要求他終場謝幕都不摘下面具,把自己融化在角色里。在多部原創芭蕾舞劇中擔任過“大男主”的吳虎生從不畏懼挑戰,對于創造新角色,有一種執著的癡迷。他說,每一個角色都是自己等待已久的,有機會去完成,是一種幸運。我曾經問他究竟創造過多少個角色?他沖我靦腆一笑,反問道:“十個?”也許更多,他沒有為自己做過計算,而我可以肯定,他是目前中國芭蕾舞男演員中創造角色最多的,且類型多樣。其豐富的舞臺經歷得益于上芭這些年原創芭蕾舞劇源源不斷。團長辛麗麗認為,芭蕾的國際化程度很高,無論創作、演出都要有國際視野。這些年,她的目光聚焦在經典文學的改編——用“海派”芭蕾去表現世界性大IP,最容易和不同觀眾實現溝通,“與其斥資購買一個現成的古典芭蕾版本,不如創造自己的‘上芭版’‘中國版’”。上芭版本的《簡·愛》《哈姆雷特》《茶花女》和這一次的《歌劇魅影》都是這一理念下的產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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