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墜入愛情》是“讀庫·哲學系”譯叢中的一種,作者薩布里納·切爾奎拉這樣解釋愛情:對于每一個個體而言,它是一種毫無準備的“墜入”,“與是否值得或個人意愿都沒有關系,我們被迫墜入一種停頓狀態,就像一場賽跑被強行中斷”。正如李宗盛歌中所唱的那樣:愛情它是個難題,讓人目眩神迷。于是,情不知所起,“墜入”是如此猝不及防。
如果說電影存有某種經典類型的話,愛情片必占重要一席,或浪漫、或傷感、或青春、或堅韌、或遺憾地敲打著觀眾那顆隨時“墜入”的心。近期電影市場上,愛情片同樣彰顯著自我的在場,《這么多年》《倒數說愛你》和《請別相信她》等影片的相繼上映提示著觀眾對這一題材的偏愛。
愛情的在場與離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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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月的影市向來與愛情片交好,縱覽近十年來這一檔期的電影票房數據,愛情片常常居于第一,遠有《致我們終將逝去的青春》(2013)、《同桌的你》(2014)、《北京遇上西雅圖之不二情書》(2016)、《后來的我們》(2018),近有《你的婚禮》(2021)、《我是真的討厭異地戀》(2022)。作為一種強社交屬性的類型片,愛情片擁有得天獨厚的觀影意愿,結伴觀影的概率較高,尤其是情侶觀影的概率更高。以今年為例,根據貓眼研究院的調查數據顯示,《這么多年》和《倒數說愛你》的雙人觀影比例分別是67%和71%,占據同檔期影片的前兩名。可見,愛情片作為中國電影的必備類型,始終是一種銀幕剛需。
然而,觀察近年來國產電影類型的譜系,愛情片的位置卻有著特別的意味。從影片出品和市場份額來看,它具有很大的體量,是國產電影中無法忽視的存在。但從觀眾滿意度和影片質量而言,國產愛情片的未來之路顯然道阻且長,在某種意義上反而成為被忽視的部分。由此,我們看到,一方面銀幕里頻繁上演著與愛情有關的故事,另一方面這些愛情似乎陷入了某種魔咒,體現為整齊劃一的單向模樣,以一種極致化的外衣包裹了愛情的“真空”。
于是,失卻了重力的愛情難以完成“墜入”的基本動作,更難以與觀眾形成聯結,造就了如今愛情片的尷尬處境。也正因此,2021年底上映的《愛情神話》成為國產愛情片坐標里的一個“例外”,昭示了大眾對愛情片的多重期待和多元想象。
曾幾何時,國產愛情片沒有唯青春化是瞻,不絕對推崇流量明星的臉,講述的是凡夫俗人墜入愛情的故事。《愛情麻辣燙》里都市人的愛情畫卷關乎每個年齡段的飲食男女;《一個陌生女人的來信》以決絕的姿態刻畫了愛情的不朽;《獨自等待》用喜劇形式描摹了“身邊溜走的人”和愛情的遺憾……這些愛情的紛繁模樣,在當下的銀幕上鮮少看得到,它們的相繼離席成為國產愛情片邁向單一魔咒的注腳。
愛情電影的路徑依賴
如果說曾經的國產愛情片圖譜中以都市特質搖曳著愛情的魅力,那么近年來的這一類型則尤其偏愛青春化敘事,從2013年的《致我們終將逝去的青春》開始,當年該片的票房勝利開啟了愛情片敘事的新模式——青春+愛情。繼此,愛情電影與青春化息息相連,《匆匆那年》《同桌的你》《左耳》《從你的全世界路過》《七月與安生》《誰的青春不迷茫》《如果聲音不記得》《你的婚禮》《我是真的討厭異地戀》《十年一品溫如言》等影片洶涌而至,一再固定著銀幕中愛情的形狀。
而這種穩固的愛情電影配方逐漸成為制作策略上的一種路徑依賴癥。
依賴之一來自紙媒時代風靡一時的青春愛情小說,跨媒介改編釋放出IP的巨大能量,滋養了愛情電影的類型輪廓。改編自辛夷塢同名小說的《致我們終將逝去的青春》作為起點,標識了愛情里的青春造型,改編自安妮寶貝同名小說的《七月與安生》則作為巔峰,呈現出銀幕上愛情與青春結合的最大公約數。同樣地,正在上映的《這么多年》也取材自八月長安的同名小說,作為其“振華三部曲”(《你好,舊時光》《暗戀·橘生淮南》《最好的我們》)中《你好,舊時光》的番外,再次張揚了本土改編的吸引力。不過,值得肯定的是,影片的導演季竹青在將這部作品的影像化過程中,沒有一味執著于所謂“真空愛情”的描摹,而是以真實的細節努力體現人物的豐盈與現實的質感,如重男輕女的原生家庭問題貫穿于整部影片,架構了別扭、敏感和自卑的陳見夏;如李燃問陳見夏“你讀書是為了求知還是脫貧啊”,陳回答道“我就是想靠知識改變命運”,等等。如此的處理使《這么多年》的“純”濾鏡少了些許,影片光滑的輪廓多了幾分毛邊,愛情的升華與個體的成長同頻,進而獲得某種可信的力量。
同檔期上映的《倒數說愛你》則提示了國產愛情片的另一重路徑依賴——對同類的“拿來”與借鑒。影片由臺灣導演林孝謙執導,講述了堅貞愛情與時間齒輪的角力。根據導演的自述,故事的構思來自電影《想見你》和《比悲傷更悲傷的故事》,因此時空穿越是影片很關鍵的核心橋段,也作為奇幻元素亮點勾連起整個敘事。不過,《倒數說愛你》只模仿了《想見你》與《比悲傷更悲傷的故事》的外衣,未能將其內里復刻,以至于陷入一種懸浮的表達和廉價的自我感動。同樣的情況還出現在《在世界中心呼喚愛》《你的婚禮》等其他國產愛情片中。
總而言之,跨媒介的本土改編與同類借鑒共同構筑了國產愛情片的整體結構,在消費主義的邏輯下,這一結構似乎一直擁有市場效力,伴隨短視頻營銷的推波助瀾,成為電影票房的寵兒。
“墜入”時代情緒的時差
“紙短情長”一詞指簡短的信紙無法寫盡深長的情意,形容情意深長。與之相對,國產愛情片則常常陷入“影長情短”的桎梏,成為其不能承受之重。盡管如《這么多年》顯示出跳脫既有模式的努力,亦仍舊難免流于同質化,更遑論其他。
遺憾的是,大多國產愛情片沒能墜入愛情,而是“墜入”了時代情緒的時差里,似乎愛情的模樣僅在十多年前的時代情緒里兜兜轉轉,不再繼續生長,甚至拒絕長大。然而,銀幕外當年閱讀“振華系列”的讀者已經長大成人,因此《這么多年》里為了高中戀人心甘情愿等待十年的癡情李燃這一設定變得不夠可信。更重要的是,十年后他們歸來仍是彼時的少年和少女,無她(他),只為彼此,這樣的處理使影片的后半部分似是為了完滿而完滿,難以形成敘事的邏輯閉環。而愛情的動人除了堅定,遺憾也本是答案之一,所以《那些年,我們一起追的女孩》《情書》成為了關乎遺憾的愛情經典。
當然,這種時差效應并不是個例,在安妮寶貝、九夜茴、饒雪漫等當年流行一時的作家的作品改編中常有跡可循。時代的情緒有其特定文化背景的供養,如今那時的情感結構已然不復,頗有意味之處在于,2014年安妮寶貝宣布已改名為慶山,宣告了自我心境的下一頁與個人書寫的新階段,而國產愛情片仍一次次墜入時代情緒的時差。
值得深思的是,不少觀眾愿意為這份時差買單,截至目前,《這么多年》共收獲電影票房2.87億元,位列這一檔期的票房第三名,《倒數說愛你》的票房則遠不及《這么多年》,取得2584萬元。可即便如此,較之4月15日上映的愛情片《愛很美味》的1455萬元票房,《倒數說愛你》仍明顯領先。耐人尋味的是,《愛很美味》的口碑普遍較佳,拋棄了狗血和雞湯,更沒有煽情與催淚,以輕盈的姿態墜入愛情,展示了都市男女的食色人生、現實困境與自我矛盾。在這個意義上,《愛很美味》的“進場”是國產愛情片的驚喜,而如何平衡電影的藝術性、院線排片、市場票房等之間的關系,則是國產電影仍要持續反思的命題,畢竟,愛情從來都不應只有一種模樣。
作者:王婷 西北大學文學院助理研究員、博士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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