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資料圖片)
莎士比亞何以成為莎士比亞?許多學者從各個不同的方面進行了闡釋,然而,有一個方面被忽略了,莎士比亞在戲劇藝術的潮流中熱衷于追求時尚,使他成為當紅的戲劇高手,進而流芳百世。
從鄉村小鎮斯特拉福來到倫敦,一切對年輕的莎士比亞來說都是新鮮的,大都市的風景、王室貴族的生活、戲劇舞臺上的五光十色都讓他好奇、興奮。他在戲劇上是從零起步,最初對戲劇的感覺是巡回劇團到他家鄉的精彩演出所留下的印象。自從到了倫敦,他經常泡在劇院里,在打雜的閑暇之余,觀看戲劇的排練,逐漸了解戲劇的要素和技巧,于是斗膽嘗試寫作。初涉劇壇的他難免模仿、跟風、追求時尚,劇壇流行什么,他就寫什么,觀眾愛看什么,他就編什么,這樣他的戲才有廣大的受眾群,才能博得眼球,獲取可觀的票房收入。
據史料記載,在文藝復興時期的英國劇壇,當時流行宮廷戲、貴族戲、復仇戲、鬼魂戲、魔法戲、精靈戲等,上演的大多是“大學才子派”的劇作,約翰·黎里、羅伯特·格林、托馬斯·基德、克里斯多弗·馬洛等人的作品盛行一時。那時的舞臺,王公貴族的角色撐起了大半壁江山,因此,初出茅廬的莎士比亞也模仿大學才子派,他的歷史劇、悲劇、喜劇、傳奇劇的角色絕大部分是王公貴族、帝王將相,單從劇目就可見一斑,如《理查二世》《理查三世》《李爾王》《亨利四世》《亨利五世》《亨利六世》《亨利八世》《裘力斯·凱撒》等等。
基德的復仇劇在當時影響很大,他的《西班牙悲劇》敘述了赫羅尼莫為兒子復仇的故事,其中有鬼魂戲、戲中戲,還有內心獨白的手法。戰死的安德烈亞的鬼魂和“復仇”精靈首先登臺,道出了全劇的開場白,劇終時,又是安德烈亞的鬼魂和復仇精靈宣讀了收場白。赫羅尼莫利用戲中戲將仇敵殺死,為兒報仇。莎士比亞的《哈姆雷特》顯然借鑒了該劇,劇中出現了老國王的鬼魂,又借用戲中戲來驗證克勞狄斯是否殺君篡位的兇手,并書寫了哈姆雷特大量的內心獨白。莎士比亞青出于藍勝于藍,其所塑造的哈姆雷特形象的豐富性大大超過了基德筆下的人物。該劇的哲理也超越了《西班牙悲劇》,如果說基德的劇只是典型的復仇劇,停留在血腥、暴力的層面,那么莎士比亞的《哈姆雷特》已經是振聾發聵、令人深思的社會悲劇,其中對生死、對愛恨、對宇宙萬物、對人類的哲理思辨已成世界級的追問。
魔法戲也頗受世人的歡迎。馬洛的《浮士德博士的悲劇》里浮士德就是一位魔法師,他可以用咒語喚出魔鬼靡菲斯特,靡菲斯特也能喚來古希臘美女海倫。格林的《僧人培根和僧人邦格》中有“魔鏡”。莎士比亞也借鑒法術,在《暴風雨》《麥克白》等劇作中用魔法增添虛幻、神秘、詭異的色彩,使戲劇產生巨大的吸引力,激發觀眾的好奇心和想象力。莎士比亞的超越在于《暴風雨》中的普洛斯彼羅不只是一個魔法師,他還是被篡位的公爵(米蘭國王),他用魔法作為懲惡揚善的武器,奪回王位;他是正義的王者,也是仁義的王者,他寬恕了棄惡從善的惡人們。這一形象的豐富性超越了馬洛的老學究浮士德,也超越了格林的僧人培根。
黎里的飄渺空靈的精靈戲也頗受歡迎,他的作品《亞歷山大和坎帕斯比》《恩底彌翁》《加拉斯婭》和《彌達斯》中不斷出現精靈。在《恩底彌翁》里,精靈們作為月亮女王的侍從,在劇中起著合唱團的作用。《加拉斯婭》中一群奇怪的精靈默默地跳舞,隨后離去,黎里在劇中賦予他們舞蹈演員的角色,使其增添娛樂性。不過,劇中還有另外一批精靈仙子的存在,她們是月亮及狩獵女神狄安娜的侍從,純潔而美麗。小愛神丘比特因為不滿她們對貞潔的堅守,射出了愛情之箭,意欲攪亂她們的情欲,使其陷入瘋狂的愛情。《彌達斯》第四幕第一場上演了精靈戲,仙境場面美不可言,琴聲、笛聲、歌聲此起彼伏。這個仙境場景頗讓莎士比亞心醉神迷,也把它移植到《仲夏夜之夢》的仙境中,精靈國的仙王、仙后、小精靈迫克以及眾精靈有誤會、有紛爭、有報復,他們與人同形同性,人所具有的七情六欲他們一樣不落,完全是人的世界的寫照。
黎里的精靈戲在當時劇壇取得了奇特的劇場效應,莎士比亞當然看在眼里,熱在心里,躍躍欲試,在自己的劇作中安插精靈戲。例如《仲夏夜之夢》中,迫克滴“愛懶花汁”的設定與《加拉斯婭》中丘比特的惡作劇相類似;迫克施展魔法將波頓變成驢頭,這一靈感來自于《變形記》,與《彌達斯》相接近。《暴風雨》中愛麗兒彈奏莊嚴樂曲誘使阿隆佐、貢柴羅等人昏睡則與《恩底彌翁》中的情節一致。莎士比亞追求劇壇的時尚,由此塑造出了奇幻的精靈世界。但他并不拘泥于黎里的模式,他超越了黎里,不僅賦予精靈以音樂性和舞蹈,而且賦予精靈以精神內涵。《暴風雨》中的愛麗兒酷愛自由,他對普洛斯彼羅的控制頗有微詞,渴望自由自在的生活。他不僅是空氣精靈,更是自由的精靈,不再是一個輔助性的、可有可無的形象,而是具有獨立人格的形象。莎士比亞把精靈的精神境界大大提升,愛麗兒成了世界文學中自由的象征,雪萊曾用愛麗兒的名字來命名他的雙桅帆船,烏拉圭作家何塞·恩里克·羅多用此名來命名他的著作。
莎士比亞敏銳地捕捉到當時的戲劇時尚,熱情洋溢地投入到時尚的潮流中,他的偉大之處在于憑借其天才的創造力,在形式上更瑰麗,在立意上更高深,達到登峰造極的境界。
一個好的作家不可能脫離那個時代的風尚,他必須接地氣,才能擁有觀眾和讀者,但他又須不拘泥于時代,而是超越時代,把文學藝術推向巔峰。
關鍵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