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袁21歲那年,發生了兩件大事:第一件是,剛上大三的她,成為人像攝影領域的小網紅,粉絲量上了10萬,有了商業合作伙伴;第二件是,媽媽退休了,在此之前,小袁還真不知道上海的外企到現在為止,依舊會讓女員工在50歲這一年退休。
剛退休的媽媽仿佛一架遠航歸來的戰斗機,在生活的航母上硬著陸了,兩邊引擎噴出的火,差點兒燎著了領航員的夾克。媽媽的脾氣明顯變差了,之前,她把所有精力都放在工作上,并沒有培養出一般50歲女性那些閑散的愛好,百無聊賴的媽媽,最大的樂趣只剩下帶著她精心制作的菜肴,奔波30公里,前來大學宿舍探視女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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終于有一天,小袁拒絕了媽媽要到宿舍來送餐的要求。她覺得母女倆捆綁得太緊,媽媽以關懷為名,一步步在蠶食她的個人空間。然而,在電話掛掉時,有那么一瞬間,小袁明顯感覺到失望的潮水淹沒了媽媽。
媽媽三天沒有聯系小袁。小袁有點慌,還是室友提醒她:雖然你不想被媽媽的美食所綁架,可是,幫媽媽找到退休后的樂趣,也是你的責任呀。室友還提議:“你媽媽身材這么好,比你鏡頭里的模特都好,你就沒有想到為她留下盛年的影像?要是能拍出封面女郎或電影女主角的效果,相信我,你一定會漲粉的。”
這個建議點醒了小袁,說干就干,她立刻在雙休日回家,為媽媽量體裁衣。正好趕上家里的老縫紉機壞了,她不得不一針一線親手縫綴出電影《贖罪》中大小姐西西莉亞的綠長裙。
媽媽換上裙子,母女倆都有點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小V領修飾了媽媽依舊光滑挺秀的天鵝頸,也讓她保養得當的肩部和鎖骨更纖細。作為電影史上最美裙子的拷貝版,這條綠色長裙的裙身做了胯部正面的打結造型,獨特的褶皺催動了迷人的緞光漣漪,讓穿著者的整體曲線嫵媚又端莊,猶如傳說中的森林女神。
當媽媽害羞地說“這裙子的后背是不是太暴露”時,小袁把她推到了家里最大的一面鏡子前,贊美她:“穿上綠裙子,媽媽比西西莉亞的扮演者凱拉·奈特利還要有韻味,我要是爸爸,也會迷上你。”
小袁帶著自己的單反相機和化妝包,拉著媽媽一同開車去了中山植物園。她找到樹林曠地,反復示范熱烈奔跑的模樣,她說,要提起下擺,邁開腿來,要傲氣地抬起頭顱,讓風吹襲頸項;要把一股子野性放在腳踝上,“來,媽媽,練習一下,要一邊跑,一邊想象有許多人在后面追你。”
媽媽被逗得大笑:“我這年歲,還值得追嗎?”然而,她還是逐漸在女兒的誘導下入戲了,
媽媽穿著電影里的綠裙子,逐漸跑出了節奏和颯爽姿態,小袁拎著相機,像拍封面大片的攝影師一樣,跑前跑后指導,爭分奪秒在各個角度抓拍。她意識到,鏡頭里的媽媽在釋放光芒,她的確像從某種禁錮中脫逃的少女,帶著一身的童話氣質。在媽媽的身后,的確有流云、落花與涼風在追她,有成群結隊的光陰在追她,媽媽撒腿開跑,立起脊背,藏起這些年的克制與容讓,藏起中年女性的謙卑瑣碎,這一刻,她在不厭其煩的奔跑與回眸中,消去了生命中的所有既定身份。
小袁意識到,這一天,媽媽終于是她自己了,她最后脫下了惱人的高跟鞋,赤足、披發、手腕上以野草挽就一個花環,肩頭傾瀉了20歲的曙光。
拍攝藝術大片這件事,終于激發了媽媽強烈的興趣。她不時饒有興致地湊到了小袁的鏡頭前,看她如何對焦,如何抓逆光,如何讓人物形象從背景中凸顯出來。小袁也細心輔導媽媽,教會她如何將最美的半邊臉對準鏡頭,如何拍出更清晰的下頜角,教會她在俯臥或端坐時,取一個什么樣的運鏡角度,才能突出大長腿。媽媽時而點頭,時而恍然大悟地微笑,時而羞怯地抵觸——“我,哪有你拍的那么美”,過了一會兒,她又驕傲自許:“也許拍著拍著,就美了呢?”
有了退休后充裕的閑暇時光,媽媽也迅速買了一臺單反相機,她經常約上兩位剛剛退休的發小,組成文藝女中年的“拍攝三人組”。
小袁發現,自從媽媽學會了拍攝,逐漸學會在鏡頭中輕松大方地實現角色扮演之后,她就很少催自己回家,更不會隔三岔五到大學宿舍里來送七八個飯盒了。這讓做女兒的微微有一點失落,然而,小袁轉念又一想——媽媽終于找到了被無數責任遮蔽的自我,找到了與女兒一樣蔥郁躍動的興致,她的志趣既屬于50歲,也屬于20歲,她也不再嫉妒小袁的室友天天能見到女兒了,她終于開始享受生命本身的美與快適。
人生的旅程里,無論何時,都要堅信:身后有人在追你。所以,奔跑起來吧,就是現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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