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鐵驪導演拍攝的電影《紅樓夢》是1988年開機1989年殺青的,所以被人稱為“89版《紅樓夢》”。這部電影做了很多有益的嘗試——既然是嘗試,難免有得有失。談談得失,是為給后來者提供一些借鑒和參考。
這部電影可圈可點的地方有很多,擇其大端,簡說如次:
首先,這部電影突破了電影容器的限制。我們知道,一部電影通常只有兩三個小時,容器很小,裝不下太多內容。尤其是名著改編,像《紅樓夢》這樣內容紛繁的小說,一部電影無論如何也裝不下。謝鐵驪導演的電影《紅樓夢》拍得很長,共六部八集,相當于八部電影。這么大的一個容器,很多內容就裝進去了,從而相對完整地呈現了小說《紅樓夢》的故事,這一點是非常不易的。
(資料圖片僅供參考)
更難能可貴的是,這部電影保留了如“太虛幻境”這等“另一維度”的內容,在風格上相對齊全——不僅有寫實的生活,還有浪漫的色彩,較為準確地詮釋了《紅樓夢》的藝術意圖和哲理意圖。
還有,這部電影的服化道布景都極為考究,許多細節經過揣摩和研究,所以它營造的氣氛是合理的,是有說服力的,是符合《紅樓夢》的宗旨的。
由于這部電影是名著改編,還是長電影、大制作,按說社會影響當是震撼性的,票房也應該不錯,但事實上并未達到預期的效果,為什么?這就要說說這部電影的問題了,即這部電影吃虧在什么地方。
第一點,《紅樓夢》不適合改編成電影。說到底,電影是戲劇,既然是戲劇,它就要有戲劇的特征。亞里士多德在他的《詩學》里指出戲劇的六個要素,在這六個要素中,最重要的有兩個,一個是“情節”,一個是“人物”;“情節”和“人物”中,“情節”是重中之重。“情節”的力量在哪兒?一個是“發現”,一個是“突轉”。
不妨舉個例子。美國電影《史密斯夫婦》很多人都看過,電影里的男女主角郎才女貌,相親相愛。原本夫妻二人的日子過得平淡而和美,但有一天,他們忽然發現對方原來是殺手,還是隸屬于對頭組織的殺手,兩人首要的任務是把對方干掉,這個“戲”就出來了,就好看了。重大的“發現”,立刻造成情節上的“突轉”。
這樣的“發現”和“突轉”,在這部電影里有且只有兩次出現的機會。另一次是什么時候?已經生死對立的兩人忽然發現,他們正陷入一個精心設計的圈套。這個新的“發現”,造成新的“突轉”——兩人又聯起手來,和惡勢力做殊死一搏。
《史密斯夫婦》就是非常典型的“‘情節’是重中之重”,而情節的力量是“發現”和“突轉”。一部標準長度的電影,只能安排兩次“發現”和“突轉”;換個通俗點的說法,就是情節上只夠“拐兩個彎兒”。這給了我們很重要的啟示:無論是寫電影劇本還是拍電影,一定要參考這類典型范式。電影不是隨便編一個故事就能拍好,這里面是有技巧的;嚴格來說,電影其實是在這種理論指導下進行實踐的一門學問。
《紅樓夢》是不是適合改編的題材呢?不是。《紅樓夢》是以小見大、平中見奇的一部小說,沒有多少波瀾起伏的情節,不大容易找到“發現”和“突轉”來構成電影故事。謝鐵驪導演的電影《紅樓夢》拍了八部,按說每部都要有這樣的安排,但是,有嗎?沒有。所以,即使故事說得很圓滿,很順暢,也不能讓觀眾獲得滿足感。
第二點,生不逢時。假如這部電影早拍十五年,也就是在上世紀七十年代初拍出來,一定大獲成功。為什么?那時大家的娛樂生活很單調,就是進劇場或電影院,特別是電影院,沒有人窩在家里看電視,當時電視也不普及。即使家里有電視,也無電視劇可看。在這種情況下,大家就去看電影——有短電影就看短電影,有長電影就看長電影。其實長電影是很震撼的,像蘇聯的長電影《解放》長達八個小時,謝爾蓋·邦達爾丘克自編自導的長電影《戰爭與和平》長達八個半小時,亨利·方達主演的長電影《農奴》長達十五個小時,放映的效果都非常好。
但是這部電影1989年才推出,那時候,電視已相當普及,坐在家里就能看,很多人便不去電影院了。而且,一種專門為在電視機上播映的演劇形式——電視連續劇在中國出現了,特別是電視連續劇《紅樓夢》(87版《紅樓夢》)已經在中央電視臺播映。都是《紅樓夢》,電視連續劇隨處一坐就能看,為什么要跑到電影院?一口氣看八部,沒人愿意捧這個場;一天去電影院看一場,連續去八天,恐怕也沒人愿意這么折騰。畢竟不是文化匱乏、削尖腦袋也要進電影院看《解放》《農奴》的時代了,這就使得電影《紅樓夢》的影響力大打折扣。所以說,這部電影是生不逢時。
第三點,既然在電影院里無法放映,只好將電影膠片轉成磁帶,拿到電視臺播映。播映的效果如何?并不理想。因為電影是用膠片拍的,膠片的層次十分豐富,從最亮到最暗,寬容度很高,再加上大銀幕和立體聲音響,效果自然不錯。但在電視上放電影,就沒有這個優勢了,尤其是轉成磁帶后,寬容度和電影膠片相比差太遠;從最亮到最暗,包括色彩的層次,損失很多。
電視連續劇原本就是用磁帶拍攝的,已經考慮到磁帶的特性,從技術上大大提高亮度,甚至不惜使用拍攝電影時不敢用的大平光,以掩蓋層次和色彩還原的先天性不足。87版《紅樓夢》就是這么做的,至少顯得明快鮮亮。電視連續劇在電視上播映是“主場”,電影膠片轉成磁帶在電視上播映是“客場”,兩相比較,電影《紅樓夢》連清晰都很難做到,觀眾便把責任歸咎于電影拍得不好。其實這部電影拍得很好,只不過許多觀眾沒機會到電影院去領略那震撼的視覺效果,實在是可惜。
所以,有如上三點,這部電影不大可能叫座,更不大可能叫好。
也就是說,從上世紀八十年代開始,用電影改編《紅樓夢》這條路,基本上走到頭了,誰拍誰吃虧。拍成單部電影,掛一漏萬,不是《紅樓夢》;拍成長電影,沒有票房;在電視上、網絡上播映,也太委屈了。
伴隨科技的進步,會不會有柳暗花明的情況出現呢?
忽然,我想起當年為中央電視臺撰寫《紅樓夢》劇本時所作的一首詞牌名為《賀圣朝》的小令,且以此作為本文的結束語并寄望于未來:
石旁解得三生苦,算蒼穹難補。一重心字兩重天,更萬重風雨。
無聊最是,不能做主,便多情誰訴。于啼痕處且思量,把前緣留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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