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資料圖】
原來想用《六味》作書名,編輯建議改為《六味集》。想了想,還是加上“集”字比較好,免得讓人產生誤會,以為內容與六味地黃丸之類的物件有關。其實與此毫無關系。加上這個字也有毛病,有點“裝”,似乎是什么用心之作,在闡述濟世救民之類的道理。其實與此更是毫無關系,只不過在扯些閑話而已。
這本書收錄的文章大都與飲食有關,但算不上純粹的美食文章。對于食材選擇、烹飪技法之類的內容雖有涉及,但關注更多的是與飲食有關的典故逸聞、人情世故,尋覓五味之外的別種味道。餐桌內外不少事情也是很值得品味的。比如,清代筆記記載,某位皇帝在和大臣閑聊時問起該人是否吃過雞蛋,因為他覺得這是貴重之物,御膳房每天供應四個雞蛋的標價是二十四兩銀子(也有說十二兩的),臣子恐怕很難承受。該大臣明知皇上當了冤大頭,卻不肯說破,免得斷了相關人員的財路,日后被套上小鞋,穿著難受。于是敷衍道,自己家中只有在祭祀祖先時才擺上兩個雞蛋,并沒有詢問過價錢,云云。這類周邊人員上下其手蒙騙領導的事情,古今中外皆有之,也算是五味之余味吧。如果硬要歸類,這些文章大概可以算作“食話”或是“食事”。
之所以形成這樣的寫作套路,主要是當初約稿的刊物都不是生活類的媒體,有的是財經類的,有的是管理類的,弄一篇純粹談吃談喝的文章夾在其中,實在不搭。于是只得另想辦法,以吃喝為主線,增添些經濟社會歷史文化方面的作料,鋪排之余略作發(fā)揮,爭取和刊物的風格多少有些契合。沒想到編者讀者對此都還認可,一來二去,便成了現在的格式。
再有,我對于寫純粹的美食文章并不在行,覺得很難把飲饌的精妙之處寫出來,讓人口舌生津。偏偏家里又有個美食家橫在那里,名叫汪曾祺,讓人甚有壓力。雖然此人家庭地位不高,家人皆可稱之為“老頭兒”,但文章確實寫得好。比如他寫云南干巴菌的味道:“干巴菌是菌子,但有陳年宣威火腿香味、寧波油浸糟白魚鲞香味、蘇州風雞香味、南京鴨胗肝香味,且雜有松毛清香氣味。干巴菌晾干,加辣椒同腌,可以久藏,味與鮮時無異。”放著我,八輩子也不會把這些味道一股腦和干巴菌聯系起來。我們家閨女的描述其實更干脆。當年她上中學時,回到家中鼻子一聳便會大叫:“又炒干巴菌啦?一股臭襪子味兒!”她其實有潛力成為美食家。若是和汪曾祺在同一口鍋找飯吃,我恐怕只有餓癟的份兒。因此只好另起爐灶,拿皇上和雞蛋說說事。
其實,老頭兒成為美食家,與我的“大力襄助”也有一點關系。1982年我大學畢業(yè)初到報社工作時,跑過一段商業(yè),飲食報道也在其中。1983年底第一屆全國烹飪大賽舉辦時,我還參加過外圍報道,隔著玻璃窗見過溥杰、王世襄、王利器等一干評委在品評菜肴。那個時候,汪曾祺還沒有寫過什么美食文章,只是對吃喝之事比較感興趣而已,連隔著玻璃看熱鬧的機會也沒有。當時商業(yè)部在西單辦公,東門外有一個出版社的讀者服務部,常年售賣一套“中國烹飪古籍叢刊”,單本售價不過塊八毛錢。我去商業(yè)部采訪后,經常在書店轉轉,碰見有合適的小書就買上兩本,回家孝敬老頭兒。后來他寫文章,用過書里不少材料,特別是袁枚的《隨園食單》,是擺在桌邊經常翻閱的。他曾經吹噓自己創(chuàng)制的“油條塞肉”,回鍋復炸后極脆,嚼之可“聲動十里人”。這句話也是從那些小冊子里順來的,出自《清異錄》。
老頭兒走后,這些小冊子都歸了我,后來我寫文章時也從里面找了一些材料。另外還翻閱了不少筆記小說之類的雜書,找點與吃喝有關的有意思的事兒。我寫的這些東西,老頭兒如果看到,大約只會哼哼兩聲,心里頭覺得和他文章的路子不一樣,非驢非馬,很不純粹。
這就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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