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名單身的過氣女演員,帶著年幼的兒子重拾事業,一邊工作一邊還得操心孩子……陳翠梅的這部新作,當然是一部女性主題作品,但同時身兼導演、編劇和主演的她,又通過巧妙的“戲中戲”結構和角色身份的虛實嵌套,打造了一部探究“自我奧義”的功夫片。”
(資料圖)
當“野蠻人”(孩子)入侵母親的生活
2021年,馬來西亞導演陳翠梅的這部《野蠻人入侵》曾入圍上海國際電影節,并斬獲了分量頗重的“評委會大獎”,兩年后終于登上大銀幕。最讓觀眾好奇的,依然是片名的含義——何謂“野蠻人”?又“入侵”了哪兒?實際上,影片中自始至終并未出現野蠻人,這個聽上去有些像“維京人襲掠歐洲”的片名,不過是導演最愛的一個“私密比喻”。
在陳翠梅的世界里,“野蠻人”就是孩子,還沒有受過道德和規則“馴化”的他們,就像是肆意闖入文明世界的野蠻人,把成人弄得焦頭爛額。在影片的上半部,陳翠梅飾演的女星李圓滿,在離婚后艱難復出,卻不得不帶著學齡前的兒子宇宙入組。可孩子的難以控制和隨時介入,讓她自始至終疲于應對。那種分身乏術的無奈,身為母親的牽腸掛肚,從銀幕滲透出來,令人忍不住同情、感慨。
在這種紀錄片式的鏡頭語言中,身為導演的陳翠梅并沒有刻意渲染“母愛的偉大和無私”,反而誠實地傳遞出對于母親身份的困惑,尤其是對“孩子是你最偉大的作品”這句話的無感與不屑。她并不想因為這種定義而被貼上女性標簽,甚至不惜將自己視為一個“運送野蠻人到這個世界的通道”。
細心的觀眾會發現,當片中的兒子“物理缺席”的時間越長,李圓夢沉入“自我世界”的狀態就會越放松。可以說,當她不在精神層面苛求自己時,身體就會作出更為誠實的反應,一如沉入大海般的松弛感。至于到底是精神禁錮了肉體,還是肉體壓制了精神,這個哲學層面的思考,武館里的師傅給出了一種答案,武館外的印度僧侶給出了另一種答案。其實兩種并不矛盾,在人生的不同階段會作出不同的解釋。一如片中導演講述的宮本武藏軼事:“對于年輕人來說,劍是一切;對于宮本武藏來說,一切是劍。”
因此,在片尾那個最美的鏡頭里,肉體可以超越世界的規律,在海平面上行走、演武。這段頗有些魔幻主義的表達方式,其實也是陳翠梅作為導演挖掘出的“精神升力”,不再有之前那種焦慮和畏懼。同時,海水也一直是影片中最重要的元素——這既是馬來西亞人從小就熟悉的地理和文化環境,大海本身也有孕育生命的含義,時而靜謐,時而咆哮,而在關鍵時刻給女主角帶來某種新生。
從洪尚秀到《諜影重重》以套路反套路
影片中最為關鍵的劇情轉折,就是在李圓滿受傷暈倒后被拋入海中,從海邊蘇醒后的她,身份和記憶被重新“加載”。影片的視聽風格也真的從洪尚秀變成了《諜影重重》,更凌厲的鏡頭剪輯,所帶來的懸疑和突兀感,對觀眾來說有點“粗暴”。
前半部所有關于電影投資、制作、選角上的細碎討論,以及“三個月學武”的嚴格訓練,其實都是為了“戲中戲”的類型切換作鋪墊,同時也是為了后半程女主角“逃離”母親身份提供合理的解釋。陳翠梅通過電影特殊的時空屬性,在完全沒有預兆的前提下就實踐了宮本武藏的“劍是一切or一切是劍”。而觀眾,也直到刀劍“見血”和錄音“失聲”時,才被動地得知真相。
而從功夫這條線上仔細分析,影片前后兩部分的類型雖然割裂,在拜師學藝、不畏強暴的脈絡上卻是清晰流暢、始終統一的。尤其是李圓滿“藝成出山”時,師兄妹相送,兵器不離手,師父卻不忘叮囑她“不參加比賽、不與人打斗、不讓人知道你練過功夫”。這恰恰是武俠題材中常見的“約法三章”,從邵氏片到徐浩峰一脈相承,甚至在《西游記》和《臥虎藏龍》中也曾出現。資深功夫片迷此時都能猜到,真正“爽飛”的劇情才剛剛開始,后面的“該出手時就出手”才是精華。
在漢文化圈和華語電影中長大,從小看李小龍、崇拜李賽鳳的陳翠梅,當然對這種功夫片套路爛熟于胸。如何在情理之中,又不落窠臼地呈現李圓滿的武藝?陳翠梅選擇了一種頗為巧妙的方式,“攝影機不能停”的介入時機令人驚訝,同時又合乎女演員的個人身份和舞臺經歷,并對前半程的困擾給出了最為契合的回答。
當然,如果單獨把“戲中戲”的段落拎出來,放在當代商業電影的維度里,“失憶特工大殺四方,找回身份端掉Boss”的戲碼也是一種套路。從導演自己“劇透”的《諜影重重》到呂克·貝松那些酷颯的動作女主戲,觀眾就愛看那些貌似嬌弱的女主角,用各種中國功夫、巴西柔術、泰拳、菲律賓武術來秒殺兇殘壯漢。
而此類商業片的制作成本通常不菲,很容易陷入投資和選角的困境。而這正是這部關于“拍電影的電影”觸及的現實層面。在片中飾演武館羅師傅的李添興,同時也是馬來西亞知名獨立電影人、攝影師、武術指導,他除了傳授女主武藝,還用最原始的肢體方式,令她開悟“什么是自己”。這仿佛也是在提醒陳翠梅本人——全都靠自己,才是最具效率和最省成本的自我挖掘方式。
逃不開的終究是現實宇宙
同時,陳翠梅在片中化身“打女”,拳拳到肉的傷痛,又讓人不禁聯想到剛剛斬獲奧斯卡的楊紫瓊。巧合的是,她們都是馬來西亞女性電影人;《野蠻人入侵》和《瞬息全宇宙》又有諸多相似之處——戲中戲的嵌套結構,“我是誰”的身份迭代,仿佛也是打開了另一個宇宙維度。
在“戲里戲外”,李圓滿仍然會牽掛前夫和兒子。這背后的暗線又回到了女性的精神羈絆上:即便是被睿智的僧侶點悟,即使在遙遠的海平面上如入化境,也會被自己的另一個“分身”召喚,用一句淡淡的“NG,再來一遍”,召回現實宇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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