展覽:借山吟——齊白石的畫意詩心
【資料圖】
展期:2023年5月24日-11月24日
地點:北京畫院美術館
眾所周知,齊白石以書畫藝術聞名于世,但他卻始終強調自己的詩人身份。他曾說:“我的詩第一,印第二,字第三,畫第四。”如果理解成他說自己作詩的水平超過其他三項,那就誤會了。齊白石其實只想表達他對詩的熱愛,作出好的詩是他終生追求的理想。了解了齊白石學詩的歷程與作詩的意趣,才能真正深入體會“詩、書、畫、印”這四者的相互關系,從而進一步認識到文人畫藝術體系是一個完整的有機體。
“業余詩人”
齊白石幼年家貧,7歲時隨外祖父讀了大半年的私塾,陸續學習了《四言雜字》《三字經》《百家姓》和《千家詩》。在齊白石的《自述》中,他回憶道:“外祖父又教我讀《千家詩》,我一上口,就覺得讀起來很順溜,音調也挺好聽,越讀越起勁。”但由于“家里人手不夠用,我留在家,幫著做點事”,因此“讀了不到一年的書,就此停止了”。上學時光盡管如此短暫,卻為他日后繼續自學寫詩打好了根基。到了20多歲,他自學《唐詩三百首》,一讀就熟,并學著作起詩來。
到了25歲,齊白石的機遇來了。由于他的雕花手藝高超,得到了本縣鄉紳胡沁園的賞識,主動提出免費傳授他花鳥畫,并在胡老師的引薦下隨當地名士陳少蕃讀書學詩。齊白石心里樂開了花,更加勤奮讀書。有一次,齊白石從好友王仲言那里借來了白居易的《長慶集》,白天做木工沒時間讀,只好放到夜晚。由于家境貧困,常常用不起燈油,齊白石燒起了松柴,借著火光把書對付著讀完。70歲時,齊白石想起這件往事,專門作了一首詩,名《往事示兒輩》:
村書無角宿緣遲,廿七年華始有師。
燈盞無油何害事,自燒松火讀唐詩。
到了齊白石30歲那年夏天,幾個好友組織了詩社,借用五龍山大杰寺內幾間房子作為社址,故取名“龍山詩社”。詩社一共七個人,被當地人稱為“龍山七子”,齊白石還被推為社長。這樣,齊白石的詩詞愛好便有了固定的交流圈子。廣州藝術博物館收藏有一幅齊白石繪制的《龍山七子圖》,便是齊白石紀念1894年他和朋友們組織創立龍山詩社所作。
由于家境原因,詩社成員大都是世家子弟,作詩的底子都比齊白石厚實。齊白石誠懇地向他們學習,同時又保持著清醒的認識。他認為友人們的詩詞修養大多屬于多年準備科舉考試的副產品,因此作詩總是追求“工穩妥帖,又要圓轉得體”,雖然“作起來頗費心思,但過于拘泥板滯,一點兒不見生氣”。齊白石從心里反對死板板無生氣的東西,他作詩講究靈性,雖然不擅長用典,聲律上還有不少缺陷,但論“陶寫性情、歌詠自然的句子”,他自信“他們也不一定比我好”。所以,齊白石總結說:“我的詩,寫我心里頭想說的話,本不求工,更無意學唐宋。”
展覽中有一幅《白菜胡蘿卜圖》,齊白石題下自作的一首詩:
欲了前生未了因,拈毫題句太傷神。
園蔬也有塵凡福,曾見窗前看畫人。
這個苦思冥想的畫畫人,曾經也是田間地頭的種田人。他當了畫家后,并沒有忘本,畫上畫的都是農事和地里收獲的果蔬。言之有物,一直是齊白石作詩的原則,他絕沒有“為賦新詩強說愁”的那股酸腐氣。
借物寄情
齊白石最擅長借物寄情,而詩興往往源于畫意。
齊白石家只有水田一畝,雖然好年景收成不錯,但架不住一大家子人的吃喝,經常要靠其他食物填補不足。齊白石童年時,田里有點芋頭,母親叫他去刨,拿回家后用牛糞煨著吃。后來他只要畫芋頭,總會想起當年的情景。曾題過一首詩:“一丘香芋暮秋涼,當得貧家谷一倉。到老莫嫌風味薄,自煨牛糞火爐香。”衣食富足之后,再吃到芋頭,會覺得味道寡淡,齊白石卻感到格外香甜。他也告誡自己“充肚者勝半年糧,得志者勿忘其香”。因此,在另一首詩中,他說出了創作靈感的來源:滿地草間偷活日,多愁兩字即為詩。作詩的狀態得自真實的生活,來不得半點虛假。正如他說:“窮人家的苦滋味,只有窮人自己明白,不是豪門貴族能知道的。”
由于齊白石的畫家身份,他詩作的另一大特點是題畫詩在詩集中占絕大多數。有一首懷念已故親人的詩,由寫景開始,引出導致詩興產生的小物件,最后交織成一段不斷回蕩的旋律。這首詩題寫在一幅畫牛的作品上,他起首說:“星塘一帶杏花風,黃犢出欄西復東。”齊白石每天的任務就是帶著牛到山里找草吃,同時還有看護弟弟的責任。為保孫子出門平安,齊白石祖母特地買了一個小銅鈴,用紅頭繩系在孩子的脖子上。這樣,當阿芝(齊白石小名)回來時,由遠及近的鈴聲會告知眼睛已看不太清楚的祖母可以煮飯了。母親也求來了一塊刻著“南無阿彌陀佛”的小銅牌系在他身上,以保佑他進山不會遇上豺狼虎豹,也能避開妖魔鬼怪。齊白石感念祖母和母親的養育之恩,以感同身受的方式寫出了后兩句:“身上鈴聲慈母意,如今亦作聽鈴翁。”當年的放牛娃如今變成一個垂暮的老人,他的童年回憶才格外的動人。
齊白石的詩也涉及到時事。八年抗戰期間,他深居簡出,大大減少了作畫的數量。當時日偽政府的人不斷上門求畫,他干脆閉門謝客,不再接受訂單。雖然為了全家的生計,不久齊白石又不得不重操舊業。不過,他特地寫了一張“畫不賣與官家,竊恐不祥”的告白貼在大門上。盡管接單少了,齊白石并沒有停筆,除了保持自我訓練的強度外,他還通過題畫詩釋放內心的郁悶。比如,他畫螃蟹圖時曾題寫:“處處草泥鄉,行到何處好。昨歲見君多,今歲見君少。”另一首寫得更直接:“老年畫法沒來由,別有西風筆底秋。滄海揚塵洞庭涸,看君行到幾時休。”借螃蟹喜歡橫著爬行的特征暗指侵略者的末日終有來到的一天。
學詩受挫
齊白石在學詩的路上還遭受過一次“重大的打擊”。由于他在繪畫和篆刻上的出色成就,引起了眾多社會名流的關注,其中就有湖南籍名儒王湘綺。1899年10月,齊白石經朋友引見,正式拜王湘綺為師,并獻上自己寫的文章和詩請老師指點。沒想到這位導師很看不上他作的詩,開玩笑地說也就是“薛蟠體”的水平。齊白石即便差,也不至于落到這個地步。后來胡適認為,作為老師的王湘綺這樣評價學生的詩近于刻薄,批評說:“白石雖拜在湘綺門下,但他的性情與身世都使他學不會王湘綺那一套假古董,所以白石的詩與文都沒有中他的毒。”齊白石對此保持心平氣和的態度。
1904年七夕節,齊白石等弟子陪王湘綺游覽南昌名勝。老師出了聯句讓他們對句,沒有一人聯得上。多年以后,齊白石回憶起這件事,在《自述》中寫道:“作詩這一門,倘不多讀點書,打好根基,實在不是容易的事。雖說我也會哼幾句平平仄仄,怎么能夠自稱為詩人了呢?”為此,他特地把自己的書齋“借山吟館”中的“吟”字刪去,改名“借山館”。
齊白石詩的價值
縱觀齊白石一生的詩作不難發現,在詩歌的體裁上,他擅長寫絕句,而不是律詩。一般情況下,律詩的格律、平仄、起承轉合要求比絕句高,適合于表達細密的詩思和婉轉的情懷。而絕句相對律詩來說,更宜于表達跳脫的奇思和偶發的詩興。齊白石的詩給人以清新明快感,正是充分發揮了絕句的長處。
齊白石的詩不拘格律,蘊含鮮活的生命力,描繪現實,貼近自己的內心,嬉笑怒罵皆成文章。這種雅俗共賞的特質與當下我們的生活多有心意相通之處。從齊白石的詩與畫中,我們可以品味到平凡生活中屬于中國人的那一份特有的生命美學。
北京畫院所藏齊白石手稿,以詩的數量最多。這都是他自己作的詩,有涂抹修改稿和謄清稿;有早年所作所抄,也有中晚年所作所抄;有行書,也有楷書。這些詩稿,對了解齊白石的思想情感、詩歌創作,考察齊白石書法風格的演變,都具有重要的價值。正如北京畫院吳洪亮院長在前言中所寫:“齊白石詩歌的獨立價值幾何?不是本次展覽的核心,這一展覽的核心是為觀眾呈現他詩歌的發生、生存的方式以及產生的漣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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